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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不用高涯说话,这条船上的沈存复也知道是什么回事。

    “浚川杷断了。”他道。

    那声音很低,只是说与自己听而已,语气当中有意料之中的释然,又有深深的惋惜。

    这样大的变故,河岸上的百姓自然也看出来了。

    胡二听得有人惊道:“出什么事了?怎么那船忽的不动了?”

    两条船原本平行,此时忽然一前一后,任谁人来都看得出其中不对劲。

    有人坐的角度好些,半猜半喊地道:“好似是那绳子断了!”

    他话未落音,汴河里头那浚川杷已经被生生用半边粗绳同许多铁钩一并用力拽了起来。

    “那杷子也断了!”

    “杷子断了!”

    这一回,许多人都跟着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那只矩形齿杷下头二尺长的木齿无所遁形。

    原本有二十余根粗大木齿,此时完整的木齿只剩下寥寥四五根,其余的多半只剩下一个陷进去的凹坑,只是那凹处或长或短而已。

    “怎么这样容易坏……”有人问道。

    “坏了换就是了,不过是木头做的一个杷子,又有什么关系。”

    胡二的眉毛一下子就皱了起来,转头看了一眼,见那说话的人年纪甚轻,也不给对方留面子,登时就回道:“这才用了多久,立时就坏了,多少木头也不够使的,怎么会没有什么关系!”

    有老成人也跟着道:“怕是不行,坏得这样快,便是不怕浪费木头,也费时费力啊!换来换去了,这一小段河,要清浚多久才能清好?”

    果然那船上役夫将坏的浚川杷拉上船之后,又换了一个新的,足足折腾了半晌,才把绳索重新调试好位置,又挪移船只,让两只船继续并行。

    然而新的浚川杷才换上未有多久,仿佛只行了短短一段距离,这一回甚至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只是见得两艘船继续又停了下来。

    一岸百姓俱都惋惜地“啊”了一声。

    这一只新杷子,才走了多远,才用了多久啊?

    胡二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中了邪吗?前头不是已经祭过河神了?”

    旁边人摇头道:“谁知道呢!”

    有人便住在左近,猜道:“我去岁被衙门征发来此做‘春夫’,挖过淤泥,此处河底泥土甚是坚硬,又有大小石头,这‘龙爪’不是给大石勾住了罢?”

    岸上的百姓只是猜测,可船上的人,却知道得很是清楚。

    只是知道得太晚了。

    沈存复被何主簿叫了过来。

    这样的场景,谁人都不愿意去做那个解释的替死鬼。

    沈存复并无办法,只好站在张瑚面前道:“可能是有石头在下头把这杷齿勾了,这浚川杷本就是木制,自然易坏。”

    他实事求是地道。

    因已是坏了两次,沈存复多少也摸索出些不对来,此时既是被问,便一并同张瑚说了。

    “公事有所不知,这汴河当中,其实深浅并不相同,哪怕是只隔着几步路,也许其中有起有落,就能相差出几尺的高度。遇得水深之处,浚川杷不过十尺,怕是不能触及河底,那积年的淤泥,自然不能全数清动起来,便同给人乌龟挠痒痒似的,哪有什么用处?”

    他想什么说什么,也不管这话中不中听,也不管此处又有谁人在,这一番话出口,会不会落了上峰的面子。

    说了水深,沈存复还不忘补一刀水浅。

    “若是遇得水浅之处,河底除却泥沙,另有碎石、巨石,一旦木齿被石头给勾住,想要用力拖曳,要不就是绳子断了,要不就是木头碎了,遇得不好,一个力道不对,怕是那木碇也要被扯起来。”

    沈存复自觉说得又清楚又利落,可一船的人听了,无不觉得此人实在孤耿得过分。

    李公义站在一旁,听得沈存复数落这铁龙爪扬泥车法的错处,只觉得刺眼无比。

    他心思转得极快。

    浚川杷出了这样的纰漏,无论如何,也不能延祸在自己身上。

    看了沈存复一眼,又看了一眼面色难看的张瑚,李公义阴测测地插了一句道:“听闻沈工在都水监中许多年,精通水利,也不似小人这般半路出家,竟是连水下多石,这木制之杷易坏之事也不知道吗?”

    沈存复摇头道:“各处河道河底情况不一,下官确实不知此处乃是如此……”

    听得他如此对答,李公义简直喜不自胜。

    怎的有这样的傻子?!

    这样大的一口黑锅罩下来,此人不晓得拨开就算了,居然也不懂得躲,还傻乎乎地迎了上来……

    不砸你还能砸谁?

    李公义暗自窃喜,只一瞬间,面上便露出了仿佛吃了大惊的表情,失声叫道:“沈工,今次章程,也是给你同高工核过的!我乃是半路出家,只知道这献铁龙爪扬泥车法论理应当有用,可道理毕竟只是道理,如何用,怎的用,还是得要你这都水监中的水工把着!”

    他十分失望,道:“沈工早知有这般问题,为何不提前说!张公事这般信重你,你怎的能藏着掖着?如此大事,都水监正该上下齐心才是!如此隐瞒,如此怠慢,怎的对得起公事之信任,又怎的对得起百姓?!”

    李公义转进这样快,沈存复都跟不上他的速度,一时半会,压根就反应不过来,为什么自己忽然就变成藏着掖着起来。

    他只觉得那李公义说得乃是一派胡言,可口才实在不行,脑子也转不动,想了又想,过了好一会,才磕磕巴巴地道:“我……我怎的没有提前说了?”

    复又转向何主簿道:“先前我就同主簿说过,这……这浚川杷之法未有先例,十分古怪,怕是行之不通,还请主簿转给公事听,此法……务要小心斟酌再行!”

    何主簿的面色登时也变了。

    一时场中但凡聪明些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摇起了头。

    这人怎么这么蠢?

    这种时候,还把上峰拉得出来,本来那何主簿或可帮你好言几句,从中打个圆场,被你这般拉下水,还怎么打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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