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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抬起头,疑惑道:

    “下一个?”

    但泰尔斯随即眼前一花,他下意识地含胸环臂,接住了西荒公爵抛来的一块——

    白面包?

    泰尔斯惊异地看着西里尔淡定地收回左手,又重新把一块水果塞进自己的嘴里。

    “十八年过去了,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在血色之年的战争以前,在传说之翼横空出世之前,在西荒守护公爵还是我伯父的时候……”

    西荒公爵一面咬着水果,一面悠悠道:

    “西荒是什么样子的了。”

    泰尔斯抿嘴皱眉,看着显然不舍得离开(王子,还是王子的餐点?)的公爵阁下,愤然而无奈地张开嘴巴,一口咬住松软精致的白面包。

    “那时候,这里的统治者——刃牙男爵,加勒特·卢曼还是我伯父重要的封臣与座上宾,经常出入荒墟,可谓与我共同长大,情同手足。”

    公爵笑着看少年一脸不爽地把脸从面包里拔出来的样子,目光却渐渐凝固:

    “那时候,我们跟大荒漠之间享有着难得的和平。”

    和平?

    努力撕扯着面包的泰尔斯一顿。

    只听法肯豪兹缓声道:

    “我们不进去,而他们——无论是兽人的八大部落还是荒骨人的五大部族——也不过来。”

    “我们的巡逻抽税遵循定规,他们的劫掠放牧也自有原则——彼此远远相望,默默警惕,过着各自的生活,井水不犯河水,公平,默契,自然。”

    “任由无数的游商、牧民,雇佣兵,冒险者们自由自在地进出大荒漠,与沙盗、流放者、兽人与荒骨人,甚至与来自荒漠另一头的同行们往来、贸易、竞争、厮杀、冲突、融合。”

    “谱写他们自己的故事。”

    泰尔斯一边嚼动着面包,一边皱眉想起“我家”酒馆的老板坦帕。

    想起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刃牙营地的历史。

    那是——雇佣兵的年代。

    对了,坦帕后来怎么样了来着?

    “那时,甚至有渴望着文明的荒漠居民移居到西荒——当我到了骑上战马的年纪,开始巡视荒漠时,还时常能在边境看到往来的荒种。”

    “要是你胆大一点,随着商队踏入荒漠,那就有机会一睹‘人类之敌’的面貌,遇到商人们跟看似凶狠的灰杂种们指手画脚讨价还价得面红耳赤,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公爵的嗓音一反平时的尖利刺耳,变得平稳而顺畅,呼吸间微带颤音,像是竭力忍受着什么。

    荒种。

    灰杂种。

    泰尔斯先想起了“丹特的大剑”里的荒骨人麦基,然后是黯红眼眸的拉斐尔。

    以及……那个不一般的,给了他成年礼“名字”的兽人——坎达尔·怒山。

    “甚至有商会在大荒漠里约定了定期的交易日,就像我们乡下的集市一样;据说还有商队走出了一条传说中连通无数绿洲,直达荒漠深处,甚至能走到黄金走廊的神奇商路,证明大荒漠的面积不比我们引以为豪的星辰王国要小。”

    西里尔的话语里带着难言的笑意和难舍的回味:

    “你听过黎明三英杰荒漠寻龙的吟游诗吗?你听过聚宝无数的荒漠都市卡利格里的故事吗?你听过荒骨人们关于战神沙漠的古战场传奇吗?你听过蛰伏在黄沙下的邪神吞噬世间万物的恐怖怪谈吗?你听过沙漠深处埋藏着无数帝国宝藏的传说吗?”

    “那时候,它们都是发源于神秘大荒漠里的精彩故事,由无数的人们从这里出发,闯进荒漠再带出来,带回西荒,带回星辰,成就流传千古的传奇。”

    吟游诗、故事、传奇。

    曾经的荒漠与西荒。

    泰尔斯默默地听着,一时连面包都忘了吃。

    公爵叹出一口气:

    “西荒的人们与荒漠里的居民,就像这样,我们相互忌惮也彼此需要,时有摩擦又偶尔合作,维持着古怪却有趣的生态,充实着这片已然干旱了千年的土地。”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荒漠里,崇拜——或者说恐惧漠神的人们有一句老话。”

    法肯豪兹幽幽地道:

    “漠神无灾,世间皆灾。”

    泰尔斯眉毛一动,下意识地跟上:

    “漠神无赦,荒漠即赦。”

    西里尔眼前一亮,似乎对泰尔斯知道这句话颇有惊喜之意。

    “所以你已经知道了。”

    公爵轻轻一笑:

    “不劳漠神主动降灾,凡世早就处处布满灾难。”

    “不必漠神亲自赦免,大荒漠的存在已是它最大的宽容。”

    西里尔的脸上现出慨叹之意:

    “你感觉到了吗?在这句话里映衬出的漠神,是怎样中立,超脱,冷漠、看透万物——就像大荒漠本身?”

    泰尔斯没有说话,只是想起在龙霄城临行前,荒骨人拉斐尔对他的告诫。

    但那时,荒骨人对他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

    可怕的荒漠里处处危险。

    软弱者畏灾,侥幸者求赦。

    【唯有同时抛弃软弱与侥幸的人,才能在无情的大荒漠中找到立足之地。】

    可相比之下,对这句让人后背微寒的谚语,西里尔公爵的解释却显得如此的……

    平衡?

    不偏不倚?

    公爵的话还在继续,在这狭小而明亮,偏偏被寒风侵彻的塔顶房间里有些飘忽不定:

    “如果外界纷乱不休灾难不止,没关系。因为无论怎样的灾难,当它到达荒漠,都会被眼前无尽的日晒和千年的风沙所埋葬。”

    “如果外界盛世太平纸醉金迷,也没关系。大荒漠里日日都有的冲突流血和残酷生态,会让你重新习得生存所需的一切。”

    西荒公爵眯起眼睛。

    “它谈不上舒适,因为它的宽容仅是其中一面。”

    “它却也不可怕,因为它的残酷只是恰到好处。”

    在泰尔斯的深思中,西里尔扔掉手上的果核,眼中泛出锐利的精光:

    “任世间洪水滔天。”

    “唯荒漠冷暖如故。”

    公爵吐出一口长气,转头看回泰尔斯,似乎重新回过神来。

    泰尔斯连忙低下头,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对付他的面包。

    但西里尔不以为意:

    “当年轻的我站在西荒,站在祖传的土地上,面对着无尽的大荒漠绵延出的地平线,这就是它告诉我的东西。”

    “那就是我对西荒曾经的记忆,这生我养我的地方。”

    可下一秒,西荒公爵的语气就变了。

    “但是……”

    西里尔的眼中泛出寒意,让泰尔斯不禁皱眉:

    “看看现在。”

    那一刻,泰尔斯感到一股如有实质的厚重和凝滞。

    公爵的声音重新变得尖利而刺耳,令人下意识地想要捂耳:

    “血色之年后,王室入主刃牙营地,把这里变成了纯粹的军事重镇,遵循着与西荒和荒漠都截然不同的规则,公平不再,默契无存,随着常备军每一次光荣的进击荒漠,情况更加恶劣。”

    泰尔斯轻轻皱眉,想起常备军和征召兵的冲突。

    “曾经是化外之野的荒漠变成了危险战区,行商们日渐稀少,佣兵们辉煌不再,荒种们绝迹边疆,曾经嘈杂热闹的边境变得危险重重,一片死寂,所有的规矩都被破坏殆尽,唯留混乱血腥。”

    泰尔斯又想起酒馆老板坦帕对行情不好的哀叹。

    “而荒漠里的兽人和荒骨人们,他们一旦出现,就会是成群结队,全副武装,不留活口,无休无止的警报,无穷无尽的叛乱,无边无际的防线,让我们这些真正家在西荒的人焦头烂额。”

    法肯豪兹公爵冷哼一声:

    “唯有传说之翼那猩红色的星尘战旗,随着他每一次巡逻荒漠时的马蹄声浪与人头滚滚,高高飘扬,在身后留下王室的荣光与西荒的鲜血,而八大部落和五大部族和我们的仇怨只有越来越深。”

    泰尔斯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没有出声。

    他预感到了什么。

    “血色之年带来了什么?”

    西里尔的嗓音陡然提高:

    “我不知道。”

    公爵冷漠而尖利的嗓音,配上他可怕的形貌,让人颇为心悸。

    “我所知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自血色之年后,自海曼遇难战争爆发之后,西荒的土地在这十八年间……”

    他重重咬字,铿锵有力:

    “变成了什么。”

    咚!

    尽管看着公爵大马金刀地按椅起立,泰尔斯还是为拐杖触地时的那一声吓了一跳。

    咚,咚,咚。

    拐杖一下下点地,将西荒公爵明明不高大,却有种别样冷意的身形越推越近。

    令人不寒而栗。

    直到他停在泰尔斯的面前。

    “现在,王子殿下,”西里尔·法肯豪兹冷冷地看着他,眼里带着不容逃避的意味:

    “轮到你告诉我:血色之年给我们,给西荒,给世代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带来了什么?”

    泰尔斯努力咽了一下喉咙。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哪怕是这位面容难看、身带残疾,习惯了冷嘲热讽、幽默讥刺的西荒公爵,也有如此怖人的一面。

    “我不明白。”

    王子压住心底里的猜想,艰难地回答道。

    “不明白?”

    西里尔嗤笑了一声,却丝毫没有之前的那股轻松与诙谐。

    “抑或是你不想明白?”

    他枯槁的面容此刻就像一具风干多时的骷髅,从深邃的眼洞里透出刺骨寒风。

    泰尔斯正要开口,但公爵没有给他机会。

    “之所以会有血色之年,之所以会有我们面对的一切——是因为那儿有个怪物。”

    西荒公爵冷冷地道。

    什么?

    泰尔斯疑惑皱眉:

    “怪物?”

    咚!

    西里尔的拐杖狠狠击地:

    “对!”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却带着一股深恶痛绝的意思:

    “那就是个怪物,一个以权力为食,以生命作价,以破坏为生的怪物。”

    只见公爵背着光,面上的沟壑无比阴森,他的皮袍在高塔的寒风中飘飞震颤:

    “它,泰尔斯,它就藏在复兴宫的最深处,藏在至高国王的王冠内,藏在你祖先安息的陵墓里,藏在每一个有权继承王位的璨星心中。”

    泰尔斯眨了眨眼,慢慢听出来:

    这是一个隐喻。

    “它每一次在人心中醒来,舒展爪牙的时候,都会带动可怕的漩涡,试图把这个王国的一切都吸纳进去、碾碎、侵蚀、吞噬。”

    “拜它所赐,西荒——不,不止西荒,而是星辰王国曾经的一切都在崩溃、毁坏、消亡、不复存在。”

    高塔中,西荒公爵,西里尔·法肯豪兹坚决而冷酷地指了指面色凝重,全神戒备的泰尔斯王子:

    “而总得有人……”

    “去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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